第五十六章
秦璘不住医院了。郑尘把他安排去了南部山区的康养别墅，请专人照顾。郑尘并不是每天都会回南部山区，路程实在太远，但是，他会发短信告诉秦璘自己一天的工作，并嘱咐秦璘安心修养。
秦璘每天都坐在客厅的落地窗下，发呆。母亲回去了，秦璘似乎也没有留恋。
心理医生带着他画画、听音乐、做手工，他也很听话，一切照做。秦璘认定，自己的言行和人生都被郑尘控制了，一切都是徒劳。
“粉色、黄色、蓝色、黑色，秦璘，你选哪种？”医生拿出四种折纸。
“黑。”因为郑尘总是穿黑色的衣服，秦璘不得不这样选。
“黑色是秦璘喜欢的颜色吗？”医生温和，慢慢引导：“选自己喜欢的。”
秦璘仔细看，摇头。
“好，你用那个。我喜欢粉色的，所以用这个。”
他们折了一朵花。
“今天我们用蜡笔画画。”
“画什么？”秦璘问。
“画外面的风景吧，今天下雪了，很美吧？”医生先拿起棕色的笔，画远处的树。
“树是黑的。”秦璘说。
“也可以不按照眼睛所见的来画，画自己心里的风景，也很好。”
秦璘不动笔，只看医生画，看她用线条把完整的白纸分割成碎片，看她把干净纯洁的画面糟蹋得一塌糊涂。——可怜的白纸。
秦璘把纸拿起来，开始折之前医生教他折的花。折好后，用粉色的蜡笔在花瓣尖尖涂了一点颜色，再拆开。最后，这张满是折痕的纸上，散落着深浅不一或大或小的粉色点点。
“花。人脸。波浪。海鸥。眼前的世界。”秦璘盯着纸看，看出许多不一样的东西。
“再试着用其他颜色补一补吧？”
秦璘拿起绿色的笔，把粉色的点连起来：“兔子。”
“真的呢，好像兔子。”
因为郑尘是一只兔子。兔子连秦璘画什么都要管。
郑尘回家时，发现秦璘窝在沙发上睡着了。他刚坐下，秦璘就立刻被惊醒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郑尘轻轻说，“给你买了抹茶蛋糕，现在要不要吃？”
秦璘不说话。
郑尘打开蛋糕盒，叉了一小块放在秦璘嘴边。秦璘乖巧地张嘴，吃下。
“好吃吗，还要不要？”郑尘见秦璘一直看着他，才又叉起下一块。给他擦擦嘴，说学校里的安排，“张老师下周划范围，每个同学都会通知到的，开卷考试，不用担心。宁老师划了两篇背诵课文，考试就二选一，绝对不会超纲。何老师只要交一篇读书报告，什么内容都可以。”
班群里有通知，秦璘都知道，听了也没什么反应。倒是郑尘，为什么对本科生的安排了如指掌？——因为他控制了秦璘的意识呀。
秦璘对眼前发生的改变感到无措。他不能回到自己拥挤的小屋，不能在上楼时伫立在三楼与艺术家对话，世界变得空旷而陌生。
他住在二楼的卧室，左侧有推窗，看得见远处的山和房屋；右侧一面衣柜，挂的都是新衣服，秦璘一件也没碰。书桌原本在窗下，秦璘把它横去床边，挡在身侧，又在上面堆了许多书，这样窗外的光线就弱了许多。秦璘大多数时间在看书，偶尔也会打开手机看新闻。网上的东西，总是大惊小怪，耸人听闻。
十二月底，开始考试，郑尘执意陪秦璘去。
出发前，郑尘为秦璘扣好衣服纽扣，轻轻给他戴好帽子，又拿了N95口罩给秦璘戴上。
“闷。”秦璘摇头。
“那现在可以不戴，待会儿进学校的时候就得戴。”
秦璘不说话，默默扣上安全带。前方飞过一只黑鸟，秦璘的视线一直追逐着它的身影直到消失；广告牌上的图片和文字，秦璘看完要品味许久；前方交通事故堵车，他歪着头看隔壁司机长什么样，还竖起耳朵企图听人家车上放的音乐。唯独不注意郑尘，仿佛开车的是空气。
到学校，才七点半，时间还早。
“在车里坐会儿，外面冷。”
秦璘开门要走。
“回来。”郑尘抓回秦璘，把口罩给他戴上。
秦璘眼泪汪汪：“闷。”
“那换成这个，”郑尘拿出医用外科口罩，“冬天流感高发，一定得戴上。”话似乎说得硬かたい了点，他怕秦璘委屈，又耐心地整理了秦璘的衣服，“我和你一起去吧，好吗？”
牵起秦璘的手，领着他走在早已落光树叶的梧桐树道下。图书馆斜前方的那棵大树，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地方。前两天大雪，压断了许多树枝，那棵树下尽是断木。小树林里曾围满学生的石桌灰冷寥落，这么冷的天，没有一个人驻足。
秦璘就这么走着，仰头，天上连一只鸟儿也没有。他的手很空，很凉，好像不属于自己，便试着使点力气。
郑尘感受到了秦璘微弱的动作，便握紧他的手，低头看时，竟发现秦璘没戴手套。“抱歉，很冷吧。”他捧起秦璘的双手搓了一阵，直到那冻僵的手稍微软和些，才把手套给秦璘戴上。
秦璘低着头，不说话。口罩和帽子遮住了他所有表情。
“走吧。”郑尘失落。秦璘宁愿在零下十几度的寒风中冻伤手，也不愿多对郑尘说一个字。又或是，秦璘已经茫然到连冷也不会说了呢。
教学楼附近，学生渐渐多起来。多少有人注意到，有两个戴口罩的男人，手牵着手，慢慢地往考场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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