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五章
郑尘离开了。
秦璘对着他的空床发了一阵呆，揉揉眼，洗脸刷牙换药吃药，一如往常。自第三天起就没再发烧，秦璘自己停掉消炎药，只早晚吃止咳糖浆。莫婶很好，告诉秦璘怎么用一楼厨房，于是秦璘在喝完郑尘给他熬完的那份中药后，也不用再麻烦别人，凡事都自己解决。
庭院西边的茶室，就是秦璘曾以为的鬼宅。白天进去看时，并不似那晚可怖，两壁书柜干净整齐，窗下一只蓝色金刚鹦鹉，会说“你好”。莫婶看见秦璘，就会邀他进去喝茶，给他吃点心，或是弹琴给他听。有时莫叔也在，他只静静喝茶、喂鹦鹉，很少说话。四合院里还住着两户游客，是一对情侣和一家四口，他们时不时也会去茶室和莫婶聊天。
葡萄藤下的秋千，成为秦璘专属。他病稍微好些后，就一直窝在上面。傍晚从秋千上下来时，还沉浸在摇摇晃晃的余韵里，晚上做梦也会梦到自己在海上飘荡。秦璘招惹蚊子，尽管他搭了蚊帐、涂了风油精，每天还是会被叮两三个包——不过他愿意。莫婶说蚊子欺生，被叮几天就好了。
秦璘早晨吃水果，中午去外面的小餐馆炒两个菜，吃不完的打包回去晚上接着吃，日子过得宁静。有时在桥上看见烤红薯的大爷，他也会买，就着在桥头的绿荫里吃完。秦璘坐在坎儿边吃，便会引来旁边烤玉米土豆的大婶来攀谈，问他是哪家的孩子，怎么没见过。秦璘如实说，大婶们心里欢喜这有文化又纯善的孩子，把热乎食物塞他怀里：吃吧吃吧，我们一天也卖不出去几个。大婶们生活悠闲滋润，在这里有土地有资产，烤东西只是打发时间。秦璘每天吃得饱饱的，又被别人喜欢，一点也不想郑尘。
秦璘有时会走到田野边。夏天的阳光炽烈，风吹得大，绿油油的稻浪层层涌向远方，十分壮观。有小孩在稻田里跑，矮矮的，秦璘只能看见一只草帽起伏，时不时瞧见一双稚嫩的手举起红领巾当风筝飞。顺着长长的黄土路走，可以走去稻田深处，无边无际，飒飒风声。
运气好的话，能结识友善的小孩。
“嗨……”秦璘弱弱地跟人打招呼。
小孩正在田里撒野，忽见有个大孩子来，更加兴奋：“你来帮我！”
秦璘在树下跳，汗流浃背，还是够不到上面的木飞机。
“哎呀，我上去算了！”小孩没耐心了，噌噌爬上树，“接住！”
“啊！”飞机尖尖正中秦璘脑门，他捂住头：“你会爬树，为什么还叫我？”
“我爬树会被我妈发现，回家要被打，你看。”小孩的衣服被刮出一道划痕。
“那你今天要被打了。”秦璘得意。
“我皮厚，不怕打。”
“这里有没有湖？”秦璘为他的理想烟花地打起算盘。
“有，你想看？”
“嗯。远不远？”
“不远。”
秦璘跟小孩边说边走，穿过一片稻田，一片玉米地，环山脚绕半圈，提心吊胆地钻进一个山洞——抄小路——来到另一片巨大的稻田里。
小孩指着面前的大水塘说：“怎么样？”
“一般。”
“里面死过人哦。”炫耀的口气。
秦璘一个冷战，生怕小孩是妖怪变的，要推他下水，便往后退，假装镇定：“哦。”
“当时找不到尸体，是请老师傅到水边念咒语才念出来的。你知道吗，一边念咒语，尸体一边就浮上来了，面朝下的，穿粉棉衣。”“这水是活水，我们刚刚走的山洞，旁边小沟的水就是从这里淌下去的。”
水塘尸的故事就这么印在了秦璘脑海里，从此他每天晚上都要脑补故事情节。
睡不着，盯着空荡荡的手机屏幕看。郑尘不联系他，妈妈不联系他，艺术家更是人间蒸发一样，好在程爻、曹辛那些人会更新朋友圈，让秦璘觉得世界还在运转。
郑尘去哪里了呢？要不要打开他留下的信看一看？
秦璘不愿意，他谁也不该依赖。从此以后，和郑尘一刀两断，他依旧是孤独自在的秦璘。
深夜，悄悄流眼泪，不为任何人哭。秦璘爱自己，只为自己哭，其他人都不值得。然后，手臂上就多了一道两道伤痕，刀划破的；也多了好几处抓痕，是包包太痒了心烦时抠破的。
秦璘走过了好多好多稻田，也时常去他和郑尘第一次去的小河里淌水、捡石头。成天泡在水里的小孩们和秦璘混了几天眼熟，终于忍不住拉他下水。起先是叫秦璘去他们的皮艇上坐着，后来坏心一起，把秦璘掀进水里。有两个高中模样的黝黑少年，迅速把秦璘捞起来，捡起水草就抽那三个小孩。秦璘一边咳水一边听“唉哟哥哥我错了”的惨叫，就不生气了。
“你最近怎么不来河边了？你只管来，那几个屁孩子整你我们就打！”两位哥哥是双胞胎，他们是这样对秦璘说的。
此后秦璘再也不一个人蹲在远处捡石头了，他会和孩子们一起去上游的小瀑布下玩。把秦璘放在皮艇里，推着他到处飘，成了孩子们新的娱乐项目。谁游累了，谁就爬上皮艇，湿淋淋地躺着晒太阳，懒洋洋地眯着眼睛，看蓝天下大朵大朵的白云。有时所有人都会挤上去，一个粘着一个，仰天傻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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