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四章 决定
母子两从医院回到酒店，已是日落时分。
秦璘贴在窗边，看日落。孤单的黑色背影，掩在薄窗帘背后，有些模糊。
母亲坐到窗边的沙发上，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拿出来，一股药味蔓延开。
无声地，秦璘把自己裹进窗帘里。
“这袋子里的药都是分好的，每次一包，熬之前先用水泡二十分钟。一天喝两次。”
窗帘发出闷闷的声音：“怎么不是熬好的那种？”
“医院的太淡，自己熬效果好些。”
“淡才好呢，自己熬的多苦。”
“这盒是药膏，敷在头上，干了就换。”
“用绷带缠着？”像现在，像裹木乃伊一样。
“药店有敷贴，我们待会儿出去买。小璘，让妈妈看看你的头……嚯，你干什么呀！”
裹在白窗帘里的秦璘，像一只从屋顶垂下的巨大蚕茧，耸在母亲身后。五官紧紧贴着窗帘，勒出奇怪的形状。
“快出来，窗帘里全是灰！”母亲哭笑不得，扶着秦璘把他转出来。她把秦璘放在沙发上，确认着肿瘤的位置：“这里不好敷，医生说这块头发得剃掉。”
秦璘眼睛被灰尘呛得痒痒的，他揉眼道：“我不剃头……”
“那你就把药膏直接敷头发上呀？几分钟就干了，有什么用？”
秦璘端起药膏看，是黄棕色、颗粒状的，附着性不是很好，直接敷到头发上的确不方便，还怪恶心的。至于味道，有点像皂角，秦璘还能够接受。
中医治疗并不让秦璘抱太大希望，若是为了这漫无止境的治疗剃成光头，摘下帽子惹人笑话，秦璘只会更难受。
秦璘有点无奈、有点委屈：“我不想剃头……”剃了头，就向人昭示着他的疾病，就算别人面上不说，私底下总要议论的。诸如：那家伙得了什么病呀？肿瘤？良性的恶性的？时日不多了吧，真可怜哟，怎么还来上学呢？一时间，同情、虚伪的关心、辛灾乐祸都涌来了，秦璘不愿被众人评头论足，也不愿成为某些人卖弄好意的利用对象。还有，艺术家会不会因此讨厌他呢……
母亲不说话了，嘴角无意识地抽搐两下。这不愿、那不愿，到底怎样才肯好好治病？但看着秦璘那被揉红的眼睛和被窗帘勒出红印的脸，她又无法再劝说什么了。
“走，小璘，我们先去吃点东西，吃完妈妈带你去买一套新睡衣。”如果母亲都振作不起来，孩子又该从哪里获得力量呢？“去吃好吃的，然后逛逛商场！”
“嗯……”秦璘戴上了他的渔夫帽。
酒店对面就是国贸商场，马路上的车辆行人川流不息，热闹得很。
秦璘慢悠悠地观察每一家店面：火锅、铁板、串串、烤鸭、椰汁鸡、牛排…手里攒了五六张宣传单，迟迟无法决定去哪家吃，最后在一家排长队的点心店前站住了。
抹茶红豆车轮饼……
母亲却指向甜品店隔壁的西餐厅：“吃不吃这个？”
秦璘点头：“嗯。”反正吃什么都一样。
“那我去拿号。哦，对了，”母亲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，“小璘，拿去买抹茶红豆车轮饼吧。”
秦璘欣喜：“你怎么知道我想吃？”
“你刚刚都念出来了。”
“啊，我说出来了？”秦璘笑着低下头：“我以为我在心里说的呢。”
“拿着吧。”
秦璘摇头：“现在都用手机付款啦。”他摸了摸口袋：“咦，我手机呢……”
“傻孩子，你手机不是落家里了吗？”
“哦对，”秦璘接过那一百块钱，“谢谢妈妈！”便开心地跳向甜品店，一点也不像个大学生。
大概等了二十分钟，热乎乎的车轮饼出炉，隔壁西餐厅的前菜也上桌了。
“妈妈，剩下的钱还你。”
“剩下的你留着吧。”
“嗯，还剩八十。”
她的秦璘，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、有骨气，从来不贪求多的，也不愿成为谁的累赘，再辛苦再委屈都自己藏着担着。秦璘只有在她的面前，才恢复小孩子的心性，撒撒娇、耍耍脾气。那种把自己裹在窗帘里的行为，是秦璘五岁时喜欢的，怎么现在还玩？想到这里，母亲悄悄笑了。
秦璘正专心致志地吃车轮饼，自然不会注意到母亲微妙的表情变化。
母亲忘了吃饭，只是默默注视着秦璘，把多年来欠缺的爱和迟到的歉意悄悄诉说。
服务员端上一份牛排，放在秦璘面前。
母亲忽然反应过来什么：“请放在我这边。”
“好的，不好意思。”
先前点菜时，母亲特意为秦璘要了一份高级牛肉，自己只要了一份普通的意面，但她想起早上医生提醒的不能吃发物，便只好把牛肉换到自己这边。眼下秦璘吃得专心，好不容易暂时忘记疾病，可不能再让他联想起来了。只是要让秦璘吃那份没营养的意面，母亲心里不是滋味。
“小璘，这个你喜不喜欢，不喜欢再点些别的？”
“嗯，喜欢的。”秦璘对事物的要求并不高，应该说，他的食量很小，一个车轮饼已经管个七分饱，加上前菜，秦璘现在已经饱了。
母亲想着秦璘的病，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，只吃了一半，就起身去结账了。
吃完，二人去楼下逛衣服。
“小璘，这件你喜不喜欢？”母亲提起一件黑风衣。
秦璘摇头：“太花哨了。”黑风衣的背后，印着几行烫金英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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