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新家
“欢迎你，小璘。”叔叔打开门，和气地笑着。
“叔叔好。”秦璘进屋的第一眼，就瞥见了挂在走廊上的，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。
母亲走出来，身后跟着个小弟弟。她笑着：“小璘。”
秦璘生涩地咽下口水，唤得很小声：“妈。”
母亲蹲下来，扶着弟弟的腰：“快呀，该叫什么？”
弟弟躲到母亲后面，不敢看门口的大哥哥，懦懦开口：“に……に……”
“说中文。”
“哥……歌……”
秦璘勉强应了一声，满脸倦怠。
此时夜已深，秦璘早乏了。他不知何时坠入了沉沉梦境，只在恍惚中听见许多声别扭的呼唤。
秦璘拽住那声音，恨道：“为什么抢走我妈妈？她是我的！我的！”他打，把声音打成一缕缕灰烟。
灰烟化作无形的绳索，缠上秦璘双手：“你怎么欺负我孩子！”
秦璘哭：“我、我才是你的孩子！”
另一缕灰烟捂住秦璘的嘴：“你怎么欺负我的女人！”
咿咿呀呀轰隆隆，风声四起，三条深浅不一的烟在秦璘身边疾速旋绕，风刃把秦璘的脸抽出条条血痕。
“爸爸妈妈，他欺负我，”那声音安甜稚嫩，带着点撒娇的情绪，“他说要抢走我的小猪。”
秦璘乱抓乱喊：“明明你抢走——抢走了我的——”我最爱的人，我最爱的东西。
说着，秦璘眼前渐渐清晰起来。有个白乎乎的小孩，靠在母亲的怀里，手中抱着一只小粉猪。小孩低头亲亲小猪，把它碰在手里揉揉捏捏，时不时把猪耳朵含在湿乎乎的嘴里啃。
“我的猪！我的猪！”秦璘匍匐在地，伸出手，却离他们那么遥远。
小孩笑着窝在母亲软绵的胸脯下，一边蹭，一边没轻没重地扯小猪，“嘶啦”一声，把小猪的耳朵撕坏了。
“妈妈！他杀了！杀了我的猪！”秦璘恸诉，差点哭死在地上。“他杀了我的猪！”
十恶不赦的罪行！
白棉花从猪耳朵里溢出，被肉乎的小手一点点扯掉。
哈哈哈……笑得真快乐，棉花糖一般甜。
另一双纤细的手抠出小猪的眼睛：“孩子，这个可以吃呢。”巧克力做的小眼睛，甜美。
秦璘呼天抢地，哭得山无陵江水竭、冬雷震震夏雨雪。
最终含着血泪化为尘土：“我的……”
秦璘复活，是在第二天清晨。他摸到枕边的小猪，瞬间把它摁在心口：“我的……”
小猪在秦璘扑扑跳动的心脏上站了一会儿，随后顺着被褥的斜坡滚到床下。
秦璘笑了：“别跑！”他一把抓住它，怪罪道：“你为什么吓我！”
小猪一脸无辜。
“我知道你不愿意来，我也不愿意。”秦璘用鼻尖抵着小猪的鼻尖：“这里很危险，我白天把你锁在行李箱里面，你乖乖的。”秦璘把小猪捧在面前，看着它黑溜溜的眼：“我也舍不得你。别、别哭呀，好吧，那我不锁你了。万一你被那小孩抱走怎么办？”秦璘沉默一阵，最后说：“好，那我带着你，去哪里都带着你，绝不把你弄丢。”
秦璘果真把小猪揣进了睡衣口袋，带着它刷牙洗脸。
“哥……歌。”一双黑眼睛从门背后探出，眨巴着。
秦璘假装没听见。他讨厌小孩，更不知如何应对小孩。
“ママ！”小孩忽关了门。
“何が見ている。”是母亲的声音。
秦璘用力刷牙，含口水在嘴里咕噜，企图弄出些噪音把他们说话的声音掩去。
秦璘呆在洗漱间里混时间，直到躲到不能再躲。
“リン、朝ご飯はできましたよ。”大眼睛的小孩扑在门后，把嘴凑到门缝前，悄悄往内呼气。看来，他对家里的新来客十分感兴趣。
秦璘没回答。打开门，绕过小孩，没多看他一眼，走向餐桌边。
秦璘挂起微笑，朝坐在桌边看报纸的男人问好：“叔叔，早上好。”
小孩跌跌撞撞跟着秦璘跑进来，抱住妈妈的腿。
秦璘看过去：要哭了？哼，不关我的事。
母亲摸摸小孩的头，催他赶快吃饭。
秦璘眼睛酸涩，却无法从那对母子的身上移开。一个微笑，一个抚摸，眼中的溺爱，全在另一人身上。
秦璘的心，从梦里寒到梦外。这只是第一天，第一天的开始，秦璘要怎么熬过接下来的日子啊。他像被荆棘捆绕，又痛又苦，浑身不自在，窗外的天光，比他在学校里看的还要混沌。
艺术家，我好想见你。
秦璘喝干无味的汤，空目。贴在走廊上的儿童画、立在小桌上的全家福、放在书架里的画册……满目琳琅。
“小璘，在学校还顺利吗？”
秦璘回神，微笑：“顺利的。”为了让这场干涩的对话显得亲切自然，秦璘不得不编些其他的内容，“同学们很友善，我很受他们照顾。这学期进了古籍所，课程虽有些难，但我的同桌常常教我。我同桌很好，还教我怎么用银杏果染色，我们染了一本书……”
秦璘编造的故事，像轻盈的烟，有头无尾，一触即散。他不断遗忘上一句话，又不断连缀出下一句美丽的言辞，比他笔下的小说还流畅。他眼神里飘忽着各式幻景，从玉米地到木瓜树，从梧桐叶到冬日雪，直到后来，他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，也不知道他们的对话是在何时终结的。
当秦璘经历完一个漫长的故事后，他才在不知所云的语言里渐渐收敛幻想。
原来，秦璘早已紧闭双唇。说话的人里，早已没有他。
秦璘默默回了房间。
窗外是几棵半黄不绿的树，楼下是静默的街道。
艺术家，我好想见你。
秦璘想扑进那个人的怀里痛哭一场。
2019.11.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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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企图营造一点异国他乡感（捂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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