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夜中寂园
“二师兄，我先走了啊。”吴生背好书包，把饮水机的插头拔下来，“你今天也早点回去。”
“嗯，我差不多完成了。”郑尘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，已经九点了，他记得吴生要去火车站，客套了一句：“中秋快乐，路上小心。”
“对了，阎老拿来的月饼还剩好几个呢，这几天记得叫邱尚书吃掉，再放几天可就坏了。”
郑尘笑了笑：“知道。”
“哦，还有，邱尚书那一堆木瓜是要干什么，都蔫好几个了也不扔，”他嗅了嗅房间里的果味与书味，“也快要坏了。”
郑尘看向邱尚书的座位，他桌上堆了十几个木瓜，几个卡在水杯里，几个塞在笔筒里，有些已经发黄，有些还很新鲜。他笑叹：“你又不是不知道，邱尚书没有这个味儿就没办法工作。”
邱斯文邱尚书，寂园木瓜偷摘专业户，木瓜香味的狂热爱好者。
“也对。算了，我走了。”
“嗯，再见。”
郑尘注意到自己桌上的那枚木瓜，是秦璘给他的。
那天晚上，郑尘检索完了汉魏六朝前的集部书籍条目，把第二天的项目任务分给每个小组成员，一抬头，才发现寥斋的人都走完了，自己又是留到最后一个的人。他在椅子上疲惫地靠了一会儿，看见一轮明月正悬在天上，忽起了古人秉烛夜游的心思，便慢慢踱到了寂园背后的小楼下。
玉米地摇曳着银白色的波浪，办公楼的旧玻璃映着冷光。窄道下伫立着两棵繁茂矮树，那圆润繁茂的树冠上，缀着许多青色的果实。
郑尘走过去，也想学学邱尚书的闲情雅趣，去摘个木瓜。
树下却立着另外一个人影。
莫不是邱尚书又来摘木瓜了？
人影对着树干自言自语，悄悄地说了许多话。他没有注意到郑尘踩在树叶上发出的声音，也没有注意到郑尘的影子挡住了照在他身上的月光。
他站在那人身后，轻声问：“想摘木瓜吗？”
“嗯。”那人也轻声回答道：“我……我够不到……”
“去搬个凳子来吧。”郑尘见那人站着不动，又近了他一步：“去搬个凳子来吧。”
当郑尘发现那人是秦璘之后，一点也不惊讶。仿佛秦璘本来就该出现在这样清寂的夜晚，本来就该伫立在孤独的树下。
秦璘披着月亮的清辉，抿嘴笑起来：“你看得见我啊……”
他的头发上落满稀疏斑驳的清影，衣衫轻柔地在风中浮动。夜寒从他背后幽然而生，长出一双透明的翅膀，紧紧地裹住了他。秦璘的身影有点朦胧，唯独月白的面庞，在郑尘眼里历历可见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。那一双倒影着星空的眸子，沉静而安稳。
郑尘笑了笑：“当然。”
那时，他便确信，自己闯入了秦璘的梦里。他自责而又怜悯，无奈而又不安。既然如此，他就要把梦陪秦璘做到最后。
郑尘把木瓜捧起，凑到鼻子前闻了闻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。木瓜的表面有些蜡的质感，温润而阻滞，甚至有些黏腻，放了这么几天，果皮依旧是青绿色。
木瓜的味道唤起了郑尘久坐的疲惫。他起身，有些厌倦了对窗的位置，转而走向了阎老的主位。阎老的位置坐东朝西，可以把屋内的一切尽收眼底。
寥斋正中是一张长会议桌，一侧能坐**个人。北墙开了四扇窗，窗下有一排长桌，郑尘的位置就在第二张窗下。屋子虽大，可并没有留下任何闲余的空间。桌面上堆满了书籍杂物，靠墙的大书柜上也都是书，窗边好不容易有一面素墙，也贴满了书页纸条，连书柜顶上都是装箱的古籍、手稿。原本能坐二十几人的大办公室，现在也就能坐一半。
在寥斋有固定座位的人，都是阎老的入门弟子，他们会在课余时间帮阎老做校对、审读、书目整理等工作。自大师兄去外校任教以后，郑尘就成了寥斋的接班人，师弟们的工作任务都由他一手分派。好在他们都有了几年古籍工作经验，上手很快，不需要郑尘多费心。至于每年新进的本科生，同样要被分派任务，这培训的工作又落在了郑尘头上。
阎老近年来身体不好，眼看着就要退休了，郑尘作为他的二弟子，秉承了寥斋一贯严谨实干的宗旨，管理起古籍所的许多事。做项目、开学术研讨会、写论文、上课、送材料、接送老教授……郑尘的备忘录里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。寥斋的琐事，再小的都要先过一遍他的眼。何善思说灯坏了，问郑尘找谁报修，郑尘直接从桌底掏出了一箱灯管，自己爬上去换了；邱尚书一不小心关了大门，被坏了的门锁锁在了寥斋里面，打电话叫郑尘来给他开门，郑尘过去时买了个新锁，和邱尚书琢磨着换上了；梁温说墙上的钉子差点碰到了他的头，郑尘竟从自己的抽屉里掏出一个铁锤，把钉子敲进去了……寥斋掌事的二师兄，虽然经常忙得不可开交，但他依旧有副读书人的矜持从容与儒雅谦逊，他似乎从没有被什么事困扰过。郑尘谦和的性格放在哪里都不会惹人厌烦，再加上他那殷实家庭带给他的卓越气质与能力，直叫人望其项背。若他不是在寂园这样冷清的地方做古籍整理工作，大概能成为校园的风云人物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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